YamazakiK

Say yes to heaven, say yes to me.

[杰佣]Go to Rhossili

• 全文字数6.5k;

逃犯杰克x退役雇佣兵奈布·萨贝达。奈布人物背景基本参照官设,私设奈布轻至中度抑郁症,文章情节涉及俄罗斯转盘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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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要是相爱不必凭快乐,我们就爱吧,直爱到有一天心灵的地狱竟好似乐园。
——《招苦难》雪莱


2.

若要问什么事物与希望、崭新这类词藻相关联,人们会回答日出,回答金灿灿的麦田。奈布今天第二次苏醒时,还未赶上朝阳探出身来。淡橘光晕在云雾里呼之欲出,尚没法子将以树林和农舍为边界的大麦田涂画成金黄,却刺痛了他的双目。

云定是吸饱了晨光,沉甸甸地滞留在天空的底层,乡间公路的尽头。清晨为目光所及的一切蒙上层层阴郁的灰,奈布相信这条路能通到天上去,但渗透精神的疲累让他不愿思考理由。

今天的第一次苏醒在木板床上拥抱了他,紧挨窗帘的星子告诉他天还没亮,随后栖坐床头的黄铜腕表提醒他刚过凌晨三点。

要命的一如往常。他在心中默念,甚至不需要不死心般闭眼继续躺上一会儿,起身披衣将药瓶揣进衣袋,提起早准备好的小行李箱,毫不犹豫地踏上黑暗离去。这间屋子昨天被他退了租,待到今晨八点就再不属于他,可他提前五小时便抛下它,是由于他拥挤不堪的意绪间夹杂一种清明,因此深知窄铁门内的自己无法再度入睡,并且对于原定黎明时分才开启的旅程,他已然迫不及待。

实际上过早启程存有个值得一提的次要原因——清晨的奈布尤其憎恶社交,单是与房东先生和三两老邻居道别就足以使他心力交瘁。然而世事难料,即便不现实,倘若他有未卜先知的神力,把那男人的求助归为意料之中,决计要将车开得再远些才敢尝试入眠。

虽说林立的工厂哪儿都少不了,但得益于郁郁葱葱的林木,伦敦郊外的空气要比城内洁净许多,况且奈布特地替自己择了这条被小农场与原野簇拥的偏僻道路,瞧不着烟囱的滚滚黑烟。他将车停靠在路边,后脑勺枕着座椅靠背,身心的些许放松使他难得能在醒来后二次入眠。

此刻奈布稍稍缓过神来,把视线挪向车窗外的大麦田。得再过不长不短的一段日子才到大麦的黄熟期,微光中的大麦在奈布看来阴恻恻的,比起愈发暖热的云层,这种森然冷寂更合他心意。

“好心的先生,您能否允许我搭个便车?”

也许由于晨重晚轻[1]影响了他的头脑,直至那男人出现在二十米之内,他才迟钝发现大麦穗顶端不断朝他移来的黑毡帽和帽檐下模糊一片的脸。等那男人钻出大麦田走到他车前,在他困难聚焦的视线内敲响车窗并道出这句问话,他才反应过来自己早该发动汽车,避开与他人不必要的接触以免徒增烦闷。

在夏季穿风衣戴毡帽的怪人实在少见。泥灰挂上棕褐布料,胡茬新冒,红血丝倦怠地爬满眼球,下眼眶一圈青黑好似沉淀进骨头里,不知是肤色还是气色,陌生男人一张脸苍白如纸,浑身上下狼狈到极致。即便如此,奈布仍顷刻决定拒绝他的请求。

男人凌乱衣领边缘的颈侧皮肤上,点点血斑隐约可见。奈布一眼认定它们是被溅洒上去,而非源自男人自己,于是更加笃定看清这男人的脸后自己的第一反应——此时此地出现的此种落难者,仅可能为劫匪或逃犯。

“抱歉,恕我⋯⋯”

“拜托您!”男人匆匆打断他的回绝,深灰双眸中盛满乞求,“让我上车吧,去哪都行。”

轻易便能勾起人们同理心的语气和眼神没能打动奈布,他反倒被这对眼眸的颜色深深吸引。灰色,与他眼中的世界相融,和他残破的灵魂同色。

“好吧。”奈布异常清晰地听见自己说,“坐副驾驶位。”反正我一点儿也不怕死。

3.

当男人从车头绕过,奈布才发现对方身量极高,至少高出他一大截,忐忑之感油然而生。说来矛盾,实际上他不希望死在今天。

不同于奈布,车内空间对于男人略显逼仄,不过手脚受制并不妨碍他瘫坐上座位时,长出一口放松的气。衣角在座位边缘耷拉,泥土气息交织玫瑰酒香,不怕生似的立刻从棉麻布的缝隙渗漏,游进空气里,熏醉了奈布的鼻腔。

气味太过陌生突兀,唤醒奈布手臂上一层心惊的鸡皮疙瘩。他向来排斥甜腻的味道,此时这气味却没能令他生厌,大抵因为其中混含了别样的冷冽。

沉默以对男人的道谢,咖喱面包被奈布摸出换挡把手边的置物箱,递送到男人手里。失去面包的遮掩,奈布睡前藏进箱底的抗抑郁药暴露出来,但他不在乎男人是否注意到,也许这条只顾撕开纸袋包装的落水狗根本不明白,盐酸氟西汀[2]是做什么用的。

不但对隐瞒病情十足地无所谓,奈布还没兴趣问男人的名字。他甚至连嘴皮子都懒得动一下,只盼对方规规矩矩,在他抵达终点站前乖乖滚下车。

记不清究竟从哪儿听闻,纵使面对一株植物,一旦为它取了名字或知晓它的名字,就必将对它产生感情。大多时候奈布认为道听途说毫不可信,事实往往的确如此,但泛涌的感情捅了奈布太多刀子,只差将他的手脚筋尽数挑断,所以他以缄口筑高墙,推好奇心上绞刑架。

奈布抬抬眼皮瞟了后视镜一眼,镜里男人的吃相得体得出乎意料,即便因饥饿而急躁也不见凌乱粗犷,全然不似乡野农夫。这让奈布略微松下神经,推断男人受过教育,尚能够做到有眼力见,在他的不理不睬中保持安静。

车后座还存放了些许食物,但奈布毫无食欲。不知何时他就已经抛弃了用早餐的习惯,胃也总因此被投入绞肉机般剧痛难忍。怪癖并非艺术家的专属,奈布痴迷于身体疼痛,它们使得他暂时冷落意识里的黑狗,他称之为“疼痛转移”。

男人用自带的手帕抹净嘴,为面包再度道谢后自报了名字:“我叫杰克。您如何称呼?”

太阳穴突突抽动,奈布仍旧一言不发,启动了车子。称呼不过是便利人与人之间交流的产物,而奈布笃定他们的相处会在二十四小时内止步,称呼因此变得无关紧要。杰克这名字实在常见,连姓氏都未带上,极有可能是男人胡诌的,如此想来奈布更寻不到理由告知他姓名。

车内空间封闭,空气恍如凝滞,二人周身仅存车轮碾过水泥路面的细碎闷声。趁这阵沉默,自称杰克的男人借助眼角余光飞快扫视车内。

置物箱底的药瓶成为第一件收获。出于父亲从事医生职业的缘故,他本就并不贫瘠的脑内算有些医学常识,明白瓶身一行粗体字所代表的含义,再联系身侧这瘦小且年轻的男性自始至终出奇的冷淡,推断药瓶主人的身份对他来说轻而易举。然而这一发现并不使他惊讶,这世道谁心里没点毛病?

紧接着,他将置于车载音响上方挤满烟头的烟灰缸收入眼底,视线继续上移,睹见后视镜内车后座的小行李箱。

杰克迟迟等不来司机先生的回音,遂换了个问题:“您看着像正出远门,为了放空心灵吗?”

瞧见小先生透过后视镜瞥向他,乍然对视后移开惊鹿般的眼,含糊应了声当作肯定,杰克任由轻松的笑攀上唇角。

“打算去哪儿?”

“斯旺西(Rhossili)。斯旺西海滩。”

4.

鬼使神差地,想要回答这问题的欲念冒上头来,奈布开口,连自己都被惊吓到。

杰克如此发问是由于他自身的敏锐,还是觉察到并读懂了药瓶,抑或仅是最简单的随意猜测,奈布强迫自己不做深究,暗自费了大力气将这一疑问归为多余一类。

他确实盘算着去斯旺西放空心灵,倘若它能算入灵魂解脱的一部分。

“噢,斯旺西海滩,威尔士的边角料。”杰克抱臂,替自己找了个舒服的坐姿,“我曾有幸到过那地界,它的美丽风光的确十足适合度假。”

他目视前方几乎不变模样的田间公路:“人烟稀少,浪花是维纳斯的裙褶,岸边有连绵的山丘,白沙的细沙滩一望无际。如今正值夏季,会有金雀花漫山遍野地开,像极了融化的太阳。”

奈布的嘴唇抿成一条线,想象却在满眼灰暗中悄然翻飞。退役的廓尔喀雇佣兵少有巧舌如簧者,他吐不出那些优美的词句来形容曾在明信片上瞧见的海滩,只能无声肯定杰克描绘得准确无误。

“去到那里之后呢,您预备做些什么?”

奈布提醒自己杰克的话太多了,推翻先前认为他能够闭着嘴的想法,但奈布希望这种看似纯粹为消遣而生的交谈继续下去。他惊奇地意识到从杰克上车到现在,自己竟还未产生代表厌恶的排斥反应。

“自杀。”奈布面不改色,以道出一件稀疏平常的小事的口吻如实招来。

是的,正值夏季,当空烈日炙烤得人心燥热难当,因而上帝制造了大量悲剧好使煎锅上的人们冷却。

他曾赤脚奔过山岭,扑在母亲的怀抱听合欢树梢头的蝉鸣,听她娓娓讲述有关父亲的消息,想象那双同他一样灰蓝如晚空的、素未谋面的眼睛,不顾及那些消息是否切实可靠。

但人生的第十七个夏季,奈布将病弱的母亲留在故乡,殊不知这一别,廓尔喀的一切凝成永恒,仅能被他安放进回忆。如今他心知母亲已逝,即便从未收到任何信件。奈布恳求着,祈祷母亲的生命是在夏季流尽,淌入清凉的山溪,和他安歇在同一个季节。

“自杀者上不了天堂。”轮到杰克沉默了,须臾他才淡淡开口。

“我知道。”奈布低声嗤笑,缓缓将油门踩得更低,“我早就与天堂无缘。”

“怎么说?”杰克吝惜自己的同情心,放任这玩意儿泛滥的后果往往是无谓之灾。无缘天堂的倒霉家伙不止小先生一个,但疑团迷雾笼罩他,杰克不由得想要驱离它们,怀看故事的心态探清他的过往,揭开使他甘愿堕入深渊的谜底。

“我上过战场。”奈布说。大麦飞奔着倒退,他们驶进休耕的莽原。

夏季总归得发生些坏事,即便情人分手也该挑在日历成排艳阳天中的某个雨天,否则一整个夏天就白过了似的。这毋庸置疑是仍不停息的诅咒,唯有死亡方可破解。

第十九个夏季,泥灰炸起遮蔽天日,他竭力握住战友的双手,仿佛如此就能多留住一条鲜活的生命,阻断汩汩涌出枪伤的血,不让它们渗进战壕底部漆黑的焦泥。

“我多么希望我们生活在和平年代⋯⋯”若问佣兵哪句话最令他永生难忘,便是战友的这句遗言。

“所有祈愿会在来世实现。”

奈布的话必定穿透了炮弹轰鸣,送入战友耳内。他微笑得心满意足,直至双眼神采熄灭,奈布替他合眼:“再见,弗林。”

并非只有弱者才将希望寄托于来世,还有走投无路的困兽。假使不对来世抱些期冀,舍弃这最终的后路,宛若奈布的士兵们又能如何应对支离破碎的前景?

车内几乎不见划痕,隐隐弥散新车特有的皮革气息,杰克一面整理思绪,一面问得考究:“车是您新购入的吗?恕我直言⋯⋯您十分年轻,而在我印象中士兵的薄薪尚无力购入一辆一手汽车。”

“不过是不久前在一场荒唐游戏中胜出,靠着奖金买的。”对此言不甚介意,奈布话头一转,“你是做什么的。”

“我?”杰克惊讶了一瞬,毕竟这抑郁的小先生少言寡语,连名字都不肯透露,此刻却主动问起了他的个人信息,同时暗自窃喜,双向交流利于撬开对方的嘴,“我在邻近的镇子开了间酒吧,做着调酒的工作。”

难怪身上一股子玫瑰酒味。奈布暗忖,继续问道:“那你怎会天还没亮透就出现在这儿?别说是和哪个姑娘幽会,被她老爸捉奸了。”

待杰克闻言笑出声来,奈布才后知后觉自己开了个玩笑,顿时汗毛倒竖。使他毛骨悚然的并非这玩笑话也许会冒犯到对方,而是自己竟从这来历不明的男人身上重拾了打趣他人的能力,即所谓的幽默感。

“被先生说中了一半。”杰克恰到好处地收了笑,但愉悦之意仍荡漾嘴角,“我确实在幽会,不过不和未脱离家庭限制的姑娘幽会是我的原则。”

杰克经历了惊魂一夜。每每将左轮手枪中的子弹抽得只剩一发,他就做足了如此过一夜的心理准备,并深知这一夜终将到来。

朝阳总算敛了怯意,嬉笑着蹦上白昼,阴影中车辙不断延长。彻夜未眠与心惊肉跳地持续逃逸,困倦于身体的体现终于在乍然放松神经后射中了杰克,挑唆眼皮打架。

“我想我得先睡上一会,抱歉,摸黑穿过大麦田太耗费体力了。”他捂嘴打了个呵欠,索性不去在意自己还未将小先生的问题答完整,“我保证您的疑问会得到解答,它只是解释起来有些复杂。”

二人之间再度无声,杰克阖眼,权当小先生默许了。半梦半醒间,一缕声音轻雾般卷绕来:“我叫奈布,奈布·萨贝达。”

5.

远处原野影影幢幢着成排矮屋,杨树零落稀疏,将夕阳划拉成血染的苇草,同奈布早年行军途中曾穿过的芦苇地相差无几。余晖里他推醒杰克,决定在路边小餐馆搞定二人的晚餐。

“不可思议,我居然睡到了黄昏,甚至错过午餐。”意面上桌前杰克自嘲,常年处于烹饪环境的木桌和餐馆四壁覆了层难以除净的油污,他兀自用帕子先擦抹起奈布那侧的桌面,“你有好好用午餐吗,萨贝达先生?”

杰克那照顾小辈般的行为和语气令奈布颇不自在,他撇开视线,应得随意:“车上还有些吃的,随便解决了。”

原来你听见了。奈布心说,险些脱口而出——他指自己的姓名——紧接着感到说这话愚蠢无比,自我介绍当然须得被他人听见,于是悬崖勒马,闭口不言。

话音未落,三名身着治安官制服的男人走进餐馆,大剌剌地在隔壁桌落座,喊来服务员点餐。为首的治安官一只脚刚踏入店门,杰克几乎刹那低头拉低帽檐,让半张脸藏入阴影。通常傍晚的心境相较清晨要明朗上不少,军人特有的敏锐重归奈布体内,他宛若瞄准镜,目光精准锁定这一看似代表不了任何事的动作。

严格的家教自杰克儿时起便在他举手投足间种下非比寻常的气质,使得父亲逝世后,隐居乡间的杰克仍足以在一众未开化的酒客农夫中脱颖而出。他始终视用餐时进行过多交谈为缺乏礼貌的体现,况且引起隔壁桌三个麻烦的注意对此刻的他百害而无一利,正巧奈布也毫无再开口的意思。

仿佛早早约定,二人默契十足地仅与面前食物较劲,安静得杰克甚至要担心他们之间的过于无声将成为吸引目光的另一理由。实际上奈布已将杰克的用意窥了透彻,显然杰克八成应了他最初的猜想,是活脱脱的一名逃犯。

不过他对此毫不抵触,也触不着新鲜感。从某一遥远时刻起,在意外界的心思被他刻意收敛,久而久之,他禁锢自己于亲手铸就的铜墙铁壁之内。也许算生活给予他的残酷礼物,只要无法阻碍他实现自身意愿,事物难以斩获他的内心波澜。

天色昏黑,最后奈布不拦着杰克付全账,独自回车内占了副驾驶座,将夜间行车的重任交付给杰克,他赌杰克曾学过驾驶汽车。

“不怕我抢了你的车溜之大吉?”杰克笑他,吃饱喝足后精神一下子足了,先前的沉闷似乎同小费一块压在餐盘下,就此摆脱。

“反正明天我死后,留下的一切都逃不出你的手心,相信你不急于一时。”犹如听了蠢笑话,奈布也发笑,浑身的无所谓,他猛地发觉自己不再希望赶杰克下车,徒留自己一人,“比起这个⋯⋯走运的家伙,你杀了几人?”

杰克骤然扭头,猝不及防对上暗处一双眼,那片灰蓝前所未有地亮,里头闪烁精光,不禁令他头皮发麻,耳际轰鸣震响。

问句突兀过头,他一时哑了口。眼狼一般的,弯出狡黠弧度,奈布继续施压:“你出逃前新换了衣物,值得褒奖的细心。但或许出于紧张,忘记擦去颈部的血迹,以及面对区区几个乡镇治安官,胆小如鼠到帽子都不肯脱下——现在可是夏天。”

“⋯⋯老实告诉我,你杀了几人?”

短暂怔愣,被指控谋杀的男人竟哈哈大笑,无事发生似的发动汽车。他的车技不赖,碎石路上车行驶得稳稳当当。

“漂亮的推理,可惜不足以咬定我是杀人犯。”

奈布靠回椅背,半阖着眼道:“我希望你是。”

“说说原因。”杰克许久未被人三言两语吊起胃口。

萨贝达先生看似隐隐愠怒:“你所谓的礼数呢?先回答我的问题。”

“若你不嫌少,我便没让你失望。”与身侧火药味儿的低气压截然不同,杰克连把着方向盘的手势都沾染愉悦,“俄罗斯转盘赌[3],听过吧?枪口正对她的太阳穴,我告诉她倘若这次幸存,我就同意和她上床。只怪那欲求不满的女人与穆斯擦肩而过,沦为枪下鬼也害惨了我。”

奈布当然明白俄罗斯转盘赌是什么玩意儿。某次战败临近,他曾见团里的士兵们玩过,那夜他们的长官笑着射杀了自己,扣动扳机前口中还念叨着“不是这一发”。

“你可真是脸皮厚得令人发指⋯⋯分明是你自己要她以性命做赌注。”他蹙眉,出口便成鄙夷。

“至少证明她愿为同我的一夜缠绵赌命。”杰克不为自己做辩解,更执着于摸透奈布的内心沟壑,亲眼见见隐匿阴影的秘宝,“轮到你了,犀利的萨贝达。”

6.

后视镜内杰克一点儿也不像刚刚招供的罪犯,满面调笑里甚至漫了即将尝到糖果的孩子般快活的期待。

车头灯光经路面反射回车窗玻璃,成片的雪白映照杰克的面颊。深邃眼窝中长睫轻颤,仿若即刻便能抖落星子,鼻梁高挺如远方的山脊,奈布竟望得出神。的确生了张值得女人不要命的漂亮脸蛋。

旋即他又回过神来,替萌生此想法的自己觅了个不再重视生命的由头,纵使潜意识内他深知被轻视的自始至终仅有自己的一条命。

“我想着,万一明天我见了美景,下不去手了,你能帮我杀了我。”

一颗惊喜的炮弹轰炸在杰克心尖,霎时把刹车踩到最底,转头盯视奈布的一只眼没入阴影,一只眼被光渲染得雪亮。

“想试试吗,俄罗斯转盘赌。”一语未了,手枪已然抽出。

“看来我没有拒绝的余地。”语气虽丝毫不掩饰无奈,心脏却砰砰直跳。不同于结局一目了然的自杀,赌徒的行为任谁也料不着后果,正如往昔每次出征,生死属于未知数。

于战火,奈布心生憎恶,但此刻直视这疯子的双目,骨髓深处只感一种致命吸引。一定是也疯了。奈布想着,忽然认为死在这儿也不赖。

似乎熟稔无比,手枪转轮内五发子弹稳稳落进杰克手心,随后皆收入衣袋,仅剩一发被扣回枪管。转轮飞转,“咔”声后停,保险栓拉下。

“如果你活下来,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奈布接过被杰克倒握枪管的左轮手枪,睽违多时的沉重几乎瞬间拖坠他的心。回忆拧绞着浓黑的情绪一股脑儿上涌,他咬死后槽牙,苟延残喘地强撑不被淹没。

“如果我活下来,杰克,你会和我上床吗?”奈布第一次唤杰克的名字,操着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自然。

“你想吗?”杰克目光灼灼。

“谁知道呢。”

喜怒无常般,奈布咧嘴,露了一排整齐白牙,甚至未仔细瞄准,冲太阳穴开枪的动作不带一丝犹豫。

又听“咔”的一声,他的脑袋完好无损,没能炸开艳红仿若玫瑰的花儿,也没能湮入浑浊墨色的沼泽。

杰克笃信奈布从头至尾都无所畏惧,毕竟自己清晨望他第一眼,他就已然是将死之人。但当奈布扣动扳机,一种难以言喻的惊惶竟以席卷八荒之势侵进。实则杰克从递枪前的那句话中就该明白,短短十几小时内,自己对奈布·萨贝达的生命酿造了挽留之心。

“明天别死。”杰克凑近,不等奈布放下腕子,直截了当夺回他的枪。

“凭什么,我不是那女人。”仍旧维持投向杰克的视线,奈布并未体会到劫后余生的快意,另一份微妙但剧烈的意绪在他体内铺天盖地,其余一切皆不值一提。

乍起的力度让奈布后脑勺狠狠送了车窗玻璃一击,迸裂的疼痛中有一片柔软贴上唇缘。奈布接纳了它,蜕变它为撕咬。

四野黑寂,茫茫无涯,奈布忽然相信黎明的第一道曙光将与想象中不太相同,斯旺西会比明信片上美丽得多。

“凭你现在活着。”

缱绻间隙中奈布喃喃道:“明天就到斯旺西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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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晨重晚轻:抑郁症的一个病情特点。意思是患者每天凌晨两三点钟就会醒,醒后就再也无法入睡。此时病人的情绪最低落,不少抑郁症患者就是在这时采取了自杀行动。到了下午,大部分患者的情绪开始好转,晚上更好,甚至会和正常人一样参加娱乐活动;

[2]盐酸氟西汀:一种抗抑郁药;

[3]俄罗斯转盘赌:在左轮手枪的六个弹槽中放入一颗或多颗子弹,任意旋转转轮之后,关上转轮。游戏的参加者轮流把枪口对准自己的头,扣动板机。中枪的当然自动退出,怯场的也为输,坚持到最后的就是胜者。旁观的赌博者则对参加者的性命压赌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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